比及丹桂飘香,秋意正浓,却因乌云蔽日,凉风起兮,无端的叫人心里直发怵。丹平坊青石巷的淮王府,朱门紧锁,白幡高悬,堂前却不见有人来吊唁。今日是父王的尾七,燕鸣歌脱了孝服,换了身素净衣裳,带着幼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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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及丹桂飘香,秋意正浓,却因乌云蔽日,凉风起兮,无端的叫人心里直发怵。
丹平坊青石巷的淮王府,朱门紧锁,白幡高悬,堂前却不见有人来吊唁。
今日是父王的尾七,燕鸣歌脱了孝服,换了身素净衣裳,带着幼弟向父王母妃的牌位拜了拜,这才打算动身走了。
只是没等她走至角门,就见流丹急急忙忙的从中庭跑来,神色慌张道:“郡主,赵家来人了,这会堵在正门,您快从角门出去。”
话音刚落,赵寻那道冰寒冷冽的嗓音扬声传来,“郡主可叫六郎好等啊,这半天也无人应门,嘚,淮王府今时不同往日,赵某便不请自来了。”
赵寻身着一袭绯色圆领袍衫,衬得他身形颀长,偏他步子迈的又大,几息时间里便走至燕鸣歌跟前来。
偏生燕鸣歌对他这话置若罔闻,她将手里牵着的幼弟交给浮翠,低声吩咐了句,“那本棋谱是不能留了,你知道要送给谁的。”
她青葱玉指竖起二指,点了点幼弟身上的罗衣,浮翠会意,也将流丹一道带了下去。
燕鸣歌这才回头看他,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,面如冰霜道:“两家婚书早已退回,赵大人今日若想来看笑话,尽管奚落,只是王府事多,本郡主就不奉陪了。”
言尽于此,燕鸣歌转身就欲离去,却被赵寻擒住了手。
不过是半月的光景,她便瘦得脸都小了一圈,就连面色也不大好,哪里像从前那般恣意张扬。
这样的念头才从心中腾起,燕鸣歌便挣脱开来,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,指着赵寻冷声骂道:“别拿你的脏手碰我。”
原本还存了几分心思想同她好好说道的赵寻彻底恼了,他就不信了,从前她高高在上如天之娇女,如今自个掉进泥潭里了,还端得一身清高孤傲,作给谁看呢?
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,身后跟着的美婢一字排开,揭开捧盘上的红绸,奇珍异宝,绫罗绸缎尽数献上,赵寻自顾自的向胡床落座,将骨扇放在桌案上,又掸了掸衣袖上的灰,直接道明了来意,“你我未婚夫妻一场,我也不愿看你落难,不如这样,你接了这些礼,跟我走如何?”
燕鸣歌大半个身子笼在正堂的阴影处,他看不清她的表情,只听得她毫无波澜的问道:“承蒙赵御史厚爱,只是聘则为妻奔为妾,两家婚书早已退还,我又如何能与你私奔?”
这话无异于将赵寻放在火架子上烤,他分明就不是这个意思,却被她故意误解至此,硬生生的要同他掰扯最差的局面。
赵寻摆了摆手,轻哂道:“郡主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,如今叫你一声郡主不过是给你面子罢了,你倒以为我赵家要纳你为妾。”
他打的是何算盘,燕鸣歌岂会不知,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。
燕鸣歌倏然抬首冷凝着他,一字一字缓缓道:“我绝不为人外室,也不可能做妾。”
赵寻见她一口回绝,倒也不恼,毕竟在这玉京最是骄纵蛮横的明惠郡主,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的。他二人那桩婚事,若非圣人指婚,她燕鸣歌推脱不得,少说也要将燕、赵两家搅得天翻地覆。
听说早在淮王带着八万龙骧军远征朔北时,燕鸣歌难得消停些,没在玉京招猫遛狗,带着五大姓家里的纨绔子们招摇过市。反而隔三差五的往宫里跑,吵得贵人们不安生。
燕鸣歌这般来回奔波,旁人不知为何,赵寻却是知晓的,无非是为了恳求圣人废了这桩婚事罢。
这样落他赵家的脸面,即便是从前赵寻年少慕艾,对这琼姿花貌、纤丽明华的明惠郡主动了心思,这会却也恼羞成怒起来。
故而得知淮王率领的龙骧军落败,大宣痛失朔北十三郡后,朝堂上又传出淮王落败,盖因通敌叛国的缘故,时任殿中侍御史的赵寻洋洋洒洒起了篇檄文,传至大街小巷,人人口诛笔伐,痛斥叛臣贼子。
等到望日入朝,赵寻所在的御史台又将淮王所犯罪证,事无巨细的弹劾一番,就连从前张扬跋扈的明惠郡主的名字也赫然在列。
而赵寻的母亲出自陇西李氏,陇右节度使又是其族亲,如今朔北割地于北漠,仅剩陇右三道毗邻,抵御外敌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陇右节度使的肩上。如此下来,赵家作为李氏姻亲,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,这燕、赵两家的婚事自然也结不成了。
于是赵家一纸婚事退还至淮王府,也是从圣人那里过了明路的,圣人自然默许,偏年轻气盛的赵寻不服。
从前燕鸣歌志骄气盈,最是傲慢,每回见着他从不给半分好脸,玉京子弟明眼人都知明惠郡主极其憎恶他这位未来仪宾,赵寻自是有他的骄傲,即便对她存了几分心思,也全叫她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。
可如今她淮王府落败,她燕鸣歌还能骄纵到几时呢?
赵寻这般想着,今日便点了家中婢女,抱着头面一副,绢布几匹,并其余些充数的物件来了淮王府。
他想着,只要燕鸣歌服软,肯求他,过往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,甚至还能帮她购置一处庭院,供她有个栖身之处。
可他才表明了来意,燕鸣歌便毫不客气的来用话刺他,硬生生让他在下人面前堕了脸面。
饶是他来时早就做足了准备,料到燕鸣歌的性子不会软和,可赵寻未曾想到,都事到临头如今这个地步了,她燕鸣歌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不肯低头。
赵寻眼底蓄着冰凉寒意,他先前还悠哉悠哉的打着扇诘问燕鸣歌,这会却是半点耐心也都消失殆尽了,只见他持着骨扇,用扇柄挑起燕鸣歌小巧瘦削的下颌。
瓷白滑腻,细嫩娇柔,似乎他稍稍用力就能掐出道印子来。
是这样想的,赵寻也是这样做的,他收回扇柄,起身向前走了几步,伸出二指捏起她的下颌来回摸索,极近缱绻的语气轻哂道:“有道‘花开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’,郡主这朵娇花,我赵某折定了。”
燕鸣歌被她攥得极近,轻易挣脱不得,便就着他的手,狠狠地咬了一口,毫不示弱道:“你若敢动我分毫,我便拖你赵家一起赴黄泉。”
“想来赵家正是在玉京初露头角的时候,定是不愿落得个戕害宗亲的名声,你母族陇西李氏或许动不了,可区区一个赵家本郡主还是开罪的起的。”
趁他手指被咬得生疼时,燕鸣歌踅身离他三丈远,竟是寸步不让的威胁起他来。
但燕鸣歌说的这话并无道理,哪怕玉京谣言荡起,就连圣人也起了疑心,着手开始查淮王兵败原因。
可只要他一日未曾处置燕鸣歌,他赵寻便一日不能动他。
圣人如今的态度叫人看不着摸不得,起先为淮王求情的朝臣们还当自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,可圣人并未责罚,却也不制止满城流言风语。
就在满朝文武等着圣人对淮王府的发落时,淮王妃入宫求情,听内监宫女们说,淮王妃身着王妃诰命服饰,在承乾殿足足跪了一天一夜,才换的面见圣人的机会,这才等来了那道暂不发落的旨意,同时淮王妃也在翌日自缢身亡。
赵寻到底是对那道旨意有所忌惮,何况淮王妃的母家出自宁西侯府,宁西候世子又得圣人青睐,乃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。
他若将事情做绝了,惹恼了那位执掌吏部官员考核的陆侍郎,只怕日后只能在这从七品的位置上挪不得了。
只是听闻这位陆侍郎嫡亲弟弟的死,又与淮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,他当真会来管不成?
俗话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,赵寻没再多想,心中有了思量,打算暂且放过燕鸣歌。
不过是个得了圣人厌弃的郡主而已,即便今日他赵寻动不得,日后他总有机会得手罢。
他垂着的眸子闪过几道暗芒,却不愿就这般灰溜溜的离去,便摇着骨扇,有意无意的打量着燕鸣歌嘴角蹭上的口脂。
淡淡的绯红痕迹,不仅她嘴角有,就连被她咬得生疼的手上也有。
赵寻左手摇扇,那只叫燕鸣歌咬了的右手负在身后,慢悠悠的留下句,“郡主,我们来日方长。”便转身离去。
哪知他才出了中庭,就迎面撞上立在影壁前的陆世子陆昀。
赵寻收起轻狂模样,拱手行礼,本以为只是打个照面而已,见过礼后便能出府了。
谁知这位陆世子面色像是不太好,那双漆黑墨眸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,叫人瞧着无端的发冷。
赵寻正欲出声询问,就见陆世子那道颀长身影从他身旁擦肩而过,只余一句微不可查的,“怙恩恃宠,好自为之。”
直至陆世子逐渐走远进入中庭,赵寻都有些错愕不解,陆世子还当真来了。
从中庭行至正堂来回往返不过几步路而已,是以陆昀方才支开浮翠,悄无声息的往正堂走去,站在门口将内里详情看了个一应俱全。
她身边的婢女倒是机灵,晓得来二元巷的星罗棋社寻他,当着其余几位大家郎君的面,向他献出了那副孤本棋谱,又在众目睽睽下,掷地有声,“我家主子将这本《萃弈搜玄》孤本赠予世子,同时也请世子兑现当日承诺。”
前朝棋圣手里的《萃弈搜玄》今日显了身,足以在玉京各大诗社棋社引起轩然大波,即便是陆昀不肯应诺,也会有旁的士族大家看在这本孤本的面上,施以援手。
陆昀知晓她是故意的,从前她高傲骄矜,不可一世,因着手里这本棋谱,没少差使自己为她鞍前马后,如今倒是当真舍得交出来了,却是当着外人的面,成了交谈的筹码。
想到这里,陆昀气笑了,到底还是收下孤本,随着浮翠来到淮王府。
看她孤身一人与赵寻转圜,看她依旧一身傲骨不肯屈服,陆昀嘴角漾起一抹自嘲的笑,在赵寻离开前行至中庭外。
待余光中瞥见门外身影,燕鸣歌连忙起身来迎,难得她规规矩矩的向陆昀行了个端端正正的万福礼,谁知陆昀竟然侧身避过,张口便是一如从前的刻薄讥讽,“陆某不才,如何受得了明惠郡主的礼。”
他眉目晦漠,眸光沧湛,周身的清谡端雅,气度高华,闲澹若漫不经心的语气如同细雨银针直直的往她心上戳。
也是了,她如今怎敢要他对自己另眼相待。
他最为疼惜的幼弟,是父王身边亲信爱将,和父王的八万将士一起死在了荒凉朔北。
燕鸣歌咽下话至嘴边的那句“表哥”,反倒是规规矩矩的唤了声,“陆世子。”
想到从前种种,燕鸣歌悄然红了眼,却在不经意间抬头,瞧见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,冷眼旁观着她的装相骗人。
陆昀那道不咸不淡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时,面色又冷峻了三分,就见他毫不玲香惜玉的伸出手,扳过她的侧脸,用食指狠狠用力的擦掉那道靡丽嫣红。
他分明就知道方才赵寻与燕鸣歌的龃龉,却还要换着法子的问她,“郡主遣人递来的棋谱昀收了,不知郡主所求为何?”
燕鸣歌抿唇不答,只留一双泛着水光的翦水秋瞳凝望着他。
她甚少有向人示弱的时候,陆昀是第一个,也是头一个。
偏他垂眉侧目,并不看她,还是燕鸣歌横扫虚视去觑他的脸色,才讪讪开口道:“世子可否看在那卷孤本的面上,护我出玉京。”
离开玉京,亏她想得出来,陆昀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,半晌才道:“如今时局动乱,离了玉京你一届小娘子如何自处。”
似乎料到他不同意,燕鸣歌有些泄气,却又不死心的问道:“那,不出玉京,母妃城郊的别院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,只是世子可否拨一两武功高强的护卫来?”
以为她能想到什么好退路呢,思来想去不是逃就是躲,瞧她如今这个没出息的样,陆昀抬眼看她,神色冷肃质问道:“宁西侯府也是你的外家,你就不知来问我?”
燕鸣歌故作瞠目结舌,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:“当,当真可以吗?”
在陆昀的点头颔首中,燕鸣歌眼底浮现一道暗芒,她知道,鱼上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