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圣九年,皇太子李怏奉命巡视朔方,同年夏,仪仗至九原郡,九原太守苏仪率地方官员出城相迎接,并邀太子观九原将士之勇,于九原城最大的筑场设宴击鞠,太子宽和,特许百姓同观。大唐开国,击鞠盛行,尤在军中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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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圣九年,皇太子李怏奉命巡视朔方,同年夏,仪仗至九原郡,九原太守苏仪率地方官员出城相迎接,并邀太子观九原将士之勇,于九原城最大的筑场设宴击鞠,太子宽和,特许百姓同观。
大唐开国,击鞠盛行,尤在军中,将士以此为训,可强身健体。
消息刚一放出,九原城就变得热闹了起来,击鞠比试的当日,城中百姓早早忙完手中琐事赶往击鞠的筑场,都想抢占一个观试的好位置。
比试还未开始,筑场旁的短垣外就挤满了观试的百姓。
而街道上,还有许多人正往筑场赶,有徒步的百姓、骑马的富人、乘车的官僚。
众人奔跑间难免相互剐蹭到,只见那巷口的拐角处便传来了口角争执声。
九原城的大街上,与遍地穿着圆领袍衫及缺胯袍的男子不同,年轻人身上穿的是大袖单衣、长裙覆膝,也未戴幞头,而是以小冠束发,面容清秀,颇有书生之气。
但文人雅士在尚武的九原郡并不多见,见百姓纷纷往一处赶,她伸手推着轮车,想要离开主路进到前面那个小巷里躲避人潮,然即将到达巷口时,却被脚下两个不算高的台阶堵住了去路。
对于平常人而言,只要稍迈一步便过去了,可对于坐在轮车上的她来说,这小小的台阶却难如登天。
路过的人撞见却都只是避让,她用了全部的力气来推轮,却始终不见它向前。
她无力的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朝圣的天梯都未能阻止我半分,今日却败在了这小小的两阶台阶之上。”
就在她要放弃时,轮车忽然向前滚动,紧接着越过阶梯,平稳的到达了台阶上。
她以为是自己贴身护卫回来了,便轻声道了一句,“怎去了这么久。”见没有应答这才回头,她楞眨着好看的眼睛,原来替她推车的是一名身着缺胯袍的年轻“男子”,虽着男装,但还是一眼能看出来,她拱手谢道:“多谢小娘子。”
女子只为之一笑,“前方街道皆为平地,小郎君可自行,奴家还有事,告辞。”便匆匆离开了,她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。
没过多久,侍卫买了一些干粮赶了回来,在巷口找到她后,眼里充满了自责,“郎君。”
“文喜怎去了这么久,莫不是上看这九原郡哪家的小娘子了?”她并不生气,只是打笑道。
文喜便解释道:“小人适才替您去买胡饼,好巧不巧,回来的路上被几个莽撞的妇人撞到,小人倒是没事,可胡饼遭了殃,怕郎君挨饿,小人这才折返铺子重新买了些,路上听得他们在议论,说当今太子殿下巡游到九原,苏太守在九原鞠场上设了击鞠宴,特许百姓一同观看,那些妇人是去观赛的。”
“怪不得。”她这才明白那些人为何都往一条街道涌去,“击鞠…”
知她不喜这些,文喜握住轮车便往筑场的反方向推,“郎君…”
“我们也去看看。”她道。
文喜楞住,因自幼患疾导致无法直立行走,因此但凡有关骑射之事,她都不喜,甚至十分讨厌,“可太子殿下在,他不知道您来了九原。”
“这么多人观赛,他发现不了我的。”她道。
“喏。”文喜不敢不从,遂应道。
筑场上,三面堆砌短垣,四周插有红旗,太守与皇太子坐在北面的彩棚下,周围有重兵把守,百姓们只能站在短垣外观看。
比试的队伍都是特意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,因此筑场上的比试十分激烈。
马背上的人手持如偃月一般弯曲的球仗,在筑场上来回穿梭,如拳头般大小的鞠球在马蹄下飞滚,球头紧握月仗,骑马上前用力一击,鞠球成功穿进了毬门的风流眼中。
“好!”皇太子拍手叫好,“苏太守的部下,果然都是勇猛之士。”
苏仪则谦虚道:“他们是因太子殿下来了,这才士气大振。”
皇太子笑了笑,“说起这个击鞠,圣人年轻时,常与军中诸将对击,无一敌手,百官无不惊叹。”
“圣人是国朝的圣天子,平内乱,创盛世,击鞠骑射,自然不再话下。”苏仪道。
随着几支队伍相继败下阵来,一名身材娇小的球手吸引了李怏的目光。
筑场上,骏马擦过,月杖相击,一名球头出声斥责对手道:“你怎么来了,岂不胡闹么!”
“阿爷又未曾点名不许我来,怎么,兄长难道怕输不成?”说话时,她忽然执仗将球从兄长马下偷走,随后又在片刻功夫间将球运到球门下,一连躲开好几人的防守。
只见那球,在她用力一击下稳稳穿过了风流眼,众人皆是一惊,只因得球的竟是那身材娇小最不起眼之人。
“好,好,好。”皇太子李怏拍手连道了三个好,“不光身手敏捷,骑术更是了得。”
后来上场的皆为压轴,竞争也越发激烈,因此次得胜,不光有太守的奖励,还有皇太子的奖赏,更重要的是,获得头魁的队伍能被太子召见,若得太子赏识,对将来的仕途便有极大的帮助,故而苏仪将几个儿子全都安排上了场,只可惜只有长子坚持到了最后。
文喜推着她来到筑场旁,花了几串铜板买通,才挤进一个边角的位置。
“珠球忽掷,月杖争击。”她坐在轮车上看着场上的争斗说道,“意气风发,好少年。”
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今日帮扶她的那名少女,身形虽娇小,却丝毫不输场上其他的壮年男子,无论骑术还是球技,甚至比那支连胜队伍的球头还要更胜一筹。
她的出现,使得场下围观的百姓,尤其是女子,纷纷叫好,中间不乏女着男装者,见她赢球也异常的激动,“女子,骑上马,也可以如此英姿飒爽,也有不输男儿之势。”
连文喜都感到十分的惊讶,他瞪着双眼,“郎君,小人还从未见过这般洒脱的女子,击鞠竟这般的厉害,无论单兵作战,还是团队战术,一点都不输男子,不过对面的球头也十分了得,但论战术指挥,还是她更胜一筹。”
显然,在文喜看来,这场击鞠,胜负已分。
眼前的场景,让她心生感慨,同时也对马背上的女子充满了羡慕之情,越是如此,她便越是难过与自厌,搭在双腿上的手也不由的攥紧了衣裙。
“走吧。”她道。
文喜看得入迷,差点忘了身旁的主子,连忙弯腰推起轮车,“喏。”
准备离开时,场上恰好追逐到了筑场一角,纵马奔跑时,女子的汗水顺着挥下,几滴热汗洒到了短垣外,她的腿上便多了一处被汗滴沾湿的痕迹。
而她眼里那充满了失落的目光也被马背上击球的女子看到,那是一种对自己无能而产生的厌弃。
最后,文喜推着她离开了围观的人群,女子也将心收回到赛场。
直至黄昏,比试落幕,皇太子接见了头魁队伍,还单独奖赏了球头。
苏仪将太子安置于太守府的官署中,又带着太子去了苏宅,皇太子拉着苏仪坐下长谈,苏仪便吩咐婢女烹茶。
“苏太守治理有方,麾下个个神勇,我大唐又要多几名得力干将了。”皇太子慈和的笑道。
“殿下过誉了。”苏仪道。
“不过本宫最看好的,还是最后争胜队伍中落败的球头,这场比试若无失误,本该是她赢才对。”皇太子有些可惜道,“本宫看了这么多年的击鞠,头一次看到这般厉害的女子,与军中的男子相争,竟有获胜之势。”
听到皇太子这般夸赞的话,苏仪不由的想到了好友的提醒【“苏兄不是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么,太子殿下宅心仁厚,只要苏兄好好招待,在太子殿下跟前留个好印象,将来不愁不被重用。”】
“殿下。”苏仪拱手微微抬头道,“其实,不光胜者是下官的长子,那落败的球头,也是下官之女。”
“哦?”皇太子有些惊讶,“她,竟是苏太守之女?”于是摸了摸胡须思索,他打量了苏仪一眼,知道九原太守是官宦子弟,出身不算差,身后也没有大的背景与势力,便道:“吾有两个弟弟,今年刚及冠,一个封周王,一个封雍王,成年的亲王里,就他们二人尚未婚配,而吾呢,又与雍王最是亲近,我这个做兄长的,自然要为弟弟们着想。”
苏仪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,竟让皇太子有了要替弟弟纳妃的心思,他本想说些什么,皇太子便又道:“周王李恬,母亲是卢德妃,乃范阳卢氏出身,婚事自不用本宫操心,但雍王自幼丧母,吾身为长兄,这些年也一直在为他的婚事留意,今日看到令爱,觉奇女子也,便想替雍王做主,回京向圣人请婚,苏太守觉得如何?”
苏仪因军功官至太守,却一直不受朝廷重用,壮志难酬,如今好不容有了机遇,却不曾想到皇太子竟一下看上了自己的女儿。
他并不知道女儿的意愿,但以她的性子想来大抵是会拒绝的,可这送到眼前的机遇,苏仪实在不想就此放弃,他知道此刻驳了皇太子之意,损了他的颜面,今后恐仕途再难有起色。
“阿郎,太子殿下,茶来了。”婢女端来两杯刚烹好的茶,随后抱着托盘退下。
是夜,七月将至,临近乞巧,九原城内挂满了灯笼,街道两边的摊贩也开始贩卖起了花灯。
江畔偶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月下相会,携手放灯,清风拂过江面,吹散了夏日的燥热,也吹走了来此散心之人的烦忧。
白天筑场上的身影,时而浮现出她的脑海,是羡慕,也是幻想中的渴望,她坐在静无人声的江畔,看着江面漂下来的花灯,灯上有他们的寄托也有相思,在风的推送下,顺着江水漂向远方。
她从怀中摸出一支玉笛,迎着江面徐徐吹来的微风,闭眼吹奏,风拂起衣袖,卷起长长的发带,悠扬的笛声也随风而起。
水面浮映着孤独的人影,笛声引来了流萤,一只手从江畔伸出,轻薄的长袖慢慢向下滑落,露出了白皙修长的手,流萤在她身侧飞绕,扑腾,闪烁。
“我虽不懂音律,却也听得出这笛声的美妙。”女子说道,目光旋即转向轮车上的少年,“就像吹笛人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