/01七月初夏,正值晌午,日头颇毒,树冠洒下聊胜于无的的荫凉。温水道的大街上空无一人,各户人家均门窗紧闭,只留下一道小缝,用于向外窥探。“那丫头出来了?”有人语气凝重道。“可不是?卯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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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初夏,正值晌午,日头颇毒,树冠洒下聊胜于无的的荫凉。
温水道的大街上空无一人,各户人家均门窗紧闭,只留下一道小缝,用于向外窥探。
“那丫头出来了?”有人语气凝重道。
“可不是?卯时之后,清萤就抱着她娘骨灰罐在道中游荡,跟个鬼一样。”
“那她现在在哪?”
“听说正抱着骨灰罐堵李家大门口呢,李老头估计气都要气死了。但谁叫他最喜欢出头呢,这不就被报复了嘛。”
“无所谓。”那人顿时感到劫后余生般的庆幸,不住念叨,“只要不是咱家就好,不是咱家就好。”
而作为温水道此时的讨论中心,被众人仿佛瘟神般畏惧的清萤,此刻正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,胳膊肘撑着骨灰罐,盯着面前空地,似乎在思考。
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,面容秀气清灵,身形纤瘦,一身衣衫洗得发白,长长的头发以粗糙的手法扎起来。
尽管有屋檐遮蔽,但在门口晒得久了,她脸颊还是被晒得红扑扑,看起来整个人显得毛毛糙糙,浪费了这俏丽甜美的五官。
仔细瞧其实就能发现,小姑娘漂亮的眼睛没有焦点,俨然在发呆。
她身后的李家大门悄悄开着一条缝,时不时有人偷偷借此看她,而她只要稍稍有所动作,那人就会惊恐万状的逃窜。
“饿了。”清萤没有搭理身后的动静,自言自语道,“中午吃什么呢?”
身后大门内一阵兵荒马乱。
原来是出来望风的李老头恰好撞见清萤和骨灰罐说话,险些吓晕过去。
清萤忍不住摇头。
“娘,你说他们不敢面对我,又为什么非要把我赶出来呢?”
静默的骨灰罐自然不会回答她。
小姑娘老神在在地堵在大门口,丝毫不觉得恼。
被太阳晒晒算什么呀?
暖烘烘的,叫人很有午睡的感觉,她不讨厌。
清萤没有讨厌的东西。
她喜欢很多很多事物,但并不是谁都喜欢她。
更客观点来讲——
除了她娘亲以外,其实所有人都讨厌她。
这样的人生处境,若非她是个穿越者,只怕怎么都得愤世嫉俗一下。
清萤并非此方世界中人,她穿越到了一本修仙小说《堕仙》里,成为这本小说里的同名恶毒女配。
原作中,与她同名的女配清萤天生患有绝症,灵根尽废,并且亲友死绝,受尽歧视欺凌,拜入魔教后吃尽苦头后,方才通过邪祀进行修炼,因此性情变得偏激独断。
她爬上高位后坚持与男主顾天作对,最终为顾天一剑斩杀。
总之就是人生坎坷,苦大仇深。
穿越成这么一号悲催人物后,小姑娘自己想法很随和。
这幅身体本就是得了绝症早晚要死的人,还那么折腾干什么,让自己本就痛苦的死法雪上加霜?
混吃等死就好啦。
无论遭遇什么,小姑娘都很佛系。
出生时高僧批命被视作丧门星,除了娘所有亲人都想她死?
无妨,那她三岁那年,亲爹亲祖父不嗝屁了么。
没人能对她们娘俩指指点点。
被疯传丧门星,被同龄人霸凌?
无妨,只要抱着亲爹骨灰罐去那些人家门口一坐,他们的爹娘就会非常自觉的替她出气。
没人敢沾染丧门星的晦气。
仅剩的娘亲去世,被所有人畏惧,甚至赶出家门,强行没收她家房产?
“不是我针对哦。”
她叹气,对门后颤颤巍巍的老头说道:“谁让当时就令郎最显眼呢?”
准确说,仗着自家资历最深,立即霸占清萤家的人就是李有福。
小姑娘表情乖巧又自然。
她语气无辜道:“现在我没有地方住,只好借一下您家的光。”
李有福满是皱纹的脸顿时拉得老长。
凡人若是足够宽心或许无妨,但温水道的人,谁家不多多少少了解些谶纬学问?
天煞命格最是晦气,沾都不要沾。
李老头恨不得操起拐杖狠狠抽那个不肖子。
没眼力见的东西,他就不怕过了晦气,影响在外门刻苦修行的虎儿前途?
清家败落多久了,到底有什么贪图的,自家田产还少么!
缓过劲后,李老头还是颤巍巍支起拐杖。
“清萤丫头,缺什么咱只管说,不要这样。”
于是到最后,清萤家的东西都被如数奉还。
这么看,她觉得态度咸鱼一点也没什么不好,何必非要和人勾心斗角撕破脸呢?
她只是静坐一上午,房子不就要回来了么?
清萤喜欢这样安稳的生活。
为自己招来仇敌什么的,太影响生活质量了。
她喜欢舒服安心的生活。
反正等到绝症快要发作的时候,她就准备跳崖而死,绝不拖累。
反正她就是这样的废物小点心嘛。
*
一个馒头兑大碗凉白开,便是清萤再难得不过的精致午餐。
“但还是有点没吃饱。”清禾压了压肚子,有点犯愁。
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,那即便是咸鱼也瘫不下去。
空荡荡的米缸叫人心里直发慌。
“真不想工作啊……”
但没办法。
生活不易,咸鱼叹气。
清萤整整头发,准备出门干活,屋门却被人敲响了。
笃笃笃。
急促的三声。
敲完也不等清萤应门,对方十分理所当然的踏步入内。
“风岚?”清萤看清来者容貌。
进门的少女正值韶华,她容貌秀美,衣着精致,长发半数挽起,发簪垂下的流苏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风岚,风家的嫡长女,也是她的表姐,修行天赋颇好,乃是归古剑宗内门浣雪长老的唯一弟子。
风家是最大的归古剑宗采办,这一代又出了风岚这个天之骄女,在温水道势头正盛。
风岚母亲刚嫁进去时,两家关系还不错,但随着清家败落,关系也慢慢疏远了。前段时间清萤母亲丧事,乃是这三年里两家人唯一的交集。
“听说你家房子有点事,我娘亲让我来看看。”
“多谢关心,不过房子我已经要回来了。”清萤客气道。
风岚有些挑剔地环顾四周一眼,简单的连院砖瓦房,在仙家骄女眼里,连宗门仙兽食槽都不如。
但她今天来,真实用意不在此。
风岚直奔主题。
“之前你娘亲说的事,你考虑好了么?”
小姑娘道:“什么事?”
风岚心中撇嘴,忍着不耐道。
“那桩婚事。”风岚压着心中急切,故作平静道,“那天听你娘亲说了后,我可谁都没告诉,先叫你自己考虑清楚,你考虑的如何了?”
风岚所说的,乃是清萤娘亲临死前为她订的亲。不过实际上,她并没有为清萤保守秘密,而是转头就告诉了自己的师父与娘亲。
“掌门夫人本已病重,药石罔顾,多亏小姨方才好转。谢掌门与夫人金口玉言,定然会准备履行婚约。”
这其实是师父告诉她的。
浣雪长老专门打听了,掌门夫人的感激程度,已经到了不知清萤是何品行,甚至是何模样,单冲着其母救命之恩,便要为亲子谢卿辞迎娶她。
这让她们怦然意动,并定下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妙计。
风岚边说,边仔细观察清萤表情。
“但你家如今这般情况,你又毫无修行之资……不是表姐刻意挖苦,你心中应当有数,便是勉强攀了这门亲事,差距如此之大,你也守不住,免不得招来祸事。”
“谢小仙君天人之姿,爱慕者不计其数,不乏贵种之女……我话说得难听,然而自知之明,确实重要。”
“嗯。”清萤应了一声,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。
自己从小不争不抢,尽量绕开原作剧情,希望能保家人平安。但娘亲还是被剧情惯性引导,瞒着她和掌门夫人做了交易,直到死前方才吐露实情。
她以为完成阵法就能以健康为闺女换个好前程,殊不知掌门夫人的阵法根本是以命换命。
娘亲死前那般自豪的与她说“生的好不如嫁得好”、“娘亲一条烂命,多少还是有些用处”,说自己以恩情让她与掌门之子,高高在上的谢小仙君定下婚事。
——谢卿辞。
但这门婚事其实没那么好。
因为谢卿辞与她一样,乃是《堕仙》中的头号男炮灰。
他容姿俊美,天赋卓绝,贵为归古掌门嫡子,被誉为月魄,乃是前途无量的弟子首席,却被设定为男主垫脚石。
剧情正式开始后,谢卿辞便会出于对男主的嫉妒,不断作祟被打脸,接着又剧情反转,原来男主才是正经的掌门嫡子,他只是个无父无母,被收养做挡箭牌的孤儿罢了。
最终,他会被掌门亲手剖出灵根赠与男主炼化,修为尽废,自己在疯癫中死去。
与他成亲,只是暂时的风光。
好在表姐风岚给了清萤另一种选择。
清萤娘亲担心自家败落,掌门失信,因此特地告知了在旁送终的外甥女。
殊不知,风岚也对这门婚事动了心。
不过报恩而已,谁来受恩,还不是清萤一句话的事?
风岚再度不动声色地打量清萤。
毛毛躁躁,稚气青涩,此刻眼睛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,看着就笨笨的,和自己相比,简直就是河边灰扑扑的小鸭子。
“我为你保密这么多日,就是想让你权衡利弊想清楚。”风岚放缓语气,“但谢小仙君出关了,随时都会来迎亲——这是最后的机会。”
清萤抬眸,眼中一派清澈:“我知道。”
风岚微微皱眉,被这份朴素下的灵动刺得不太舒服。
“那你怎么想?”风岚循循善诱道。
清萤:“嗯?”
“你不知道么,我从小就极仰慕月魄仙君。若是你愿意将机会与我,我师父、娘亲她们不会亏待你的,便是我自己,也不会忘了你成人之美的恩情。”
接着便是大段抒情,不过风岚没有将重点放在夸赞谢卿辞如何出众上,而是极力表达自己的深情,以及不能如愿的遗憾。
“表姐,你不必说说这些的。”
清萤表情渐渐沉重下来:“我对谢仙君何尝不是仰慕已久。”
风岚表情当即微变。
娘亲说对了,这丫头果真不愿意退让!
若是绝无妥协可能,那只能……
“你不愿意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清萤语气一转。
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,好似万般不舍:“但那可是我命中注定的未婚夫,怎能轻易出卖?”
“——得加钱。”
*
入夏之后,尽管已过晌午,太阳却还是晒得晃眼。市中许多人拿手当扇子不住扇风,眯着眼睛瞅公示栏上的告示。
温水道紧挨着归古剑宗山脚,前来拜师寻仙的人多会在此落脚,因此商贸服务业发达。平日各家有什么需求,都会在偌大公告牌上贴自己的需求。
忽有人怪道:“王道长怎么来了?”
王道长乃是温水道的驻守修士,养尊处优,讲究纤尘不染,等闲不会出现在市中。
有人顺势抬眼望去,只见那素日高傲姿态的修士,此刻引领着某位年轻郎君,正赔笑说着什么。
而在那俊美异常的青年身后,又是长长一队扈从,个个捧着以红布覆盖的黑玉托盘,仗势极大。
“嘶,那郎君长得真好看啊。”有人感叹。
“什么郎君,那是谢卿辞,月魄仙君,迟早证道成仙的人物!”有见识广者鄙夷,随后越发奇怪,“但月魄仙君不忙着突破,为何来此处?”
王道长知道自己的姿态不好看,多半会落人口舌。
但在面前这位天之骄子面前,除了攀附仰慕,他心中已无别的念头。
浣雪长老说他会来,没想到这天仙般的人物,今天真的光顾他这破地方了!
想起和浣雪长老的约定,他笑着问道:“不知谢小道友莅临温水道,有何贵干啊?”
被他刻意讨好的谢卿辞,乃是位俊美出众的年轻修士,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,黑发以玉冠束起,眉眼清峻,仿佛写意水墨勾勒。
其眉心恍如火焰的莲瓣印记,更为其添了几分有别寻常的雅致秀气。
王道长心说,传言月魄仙君乃是佛莲投胎转世,今日见面风姿果然非同凡俗。
只见谢卿辞神色清净冷淡,如湖面微风。
“我来寻人。”
“寻谁?”王道长快速瞥了眼那长长的扈从队伍,关切言道。
谢卿辞言简意赅:“我的未婚妻。”
王道长明知故问,故作惊讶:“不知是谁家女郎?”
“清家妇人,陈氏之女。”
尽管早便知道结果,但亲耳听到肯定时,王道长还是忍不住震惊。
未婚妻?清萤?那个六亲死绝言行无状的小扫把星???
搞错了吧?
贵为长老亲传弟子,家世颇好的风岚不更般配么?
不过这件事不需要他多嘴,长长的迎亲队伍一路缄默,终于来到了清家门口。
谢卿辞抬眸,望向面前灰扑扑的砖瓦院房。
在他的映衬下,此处越发显得落魄黯淡。
敲门无人应答,但屋内显然有女子在交谈。
王道长说:“不如,我去叫那丫头出来。”
“不必。”
只是谢卿辞进门,童子尚未来得及报上名头,便听隔音极差的屋内,传来少女信誓旦旦的声音。
“我对谢小仙君何尝不是仰慕已久?”
“那可是我命中注定的未婚夫,怎能轻易出卖?”
“——得加钱。”
现场,鸦雀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