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渡轻纱冷。真是冷。魏清辰一手按着胸口,摇摇晃晃的走在蜿蜒小路上。为了躲避敌兵细作的追击,铠甲和兵刃早已丢了,此刻她只穿着一件半旧棉袍,棉袍上有斑驳的污泥和血迹,一如这塞外苦寒之地里随处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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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渡轻纱
冷。真是冷。
魏清辰一手按着胸口,摇摇晃晃的走在蜿蜒小路上。为了躲避敌兵细作的追击,铠甲和兵刃早已丢了,此刻她只穿着一件半旧棉袍,棉袍上有斑驳的污泥和血迹,一如这塞外苦寒之地里随处可见的单薄少年。
纷纷暮雪掩盖了来路,又模糊了去路。她勉强举步,却终于倒在这冰天雪地里。
父帅会找到我么。
魏清辰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,雪花落在眼睫上,比铠甲更冰凉。
父帅,会怪我么。
“驾!驾!”
东耀国与北宸国交界的边陲小镇外,一个车队冒雪赶路,车夫挥舞着响鞭,催促着马匹疾行。
“吁。。。”车夫眯着眼睛看了一阵,老道的使着马,将车子缓缓停下,回头道:“小姐,敏哥儿回来了。”
后头跟着压货的车子和伙计也随着停了下来,负责探路的雷敏是个二十出头的精干小伙,他策马到近前,隔着帘子道:“小姐,前边雪地里有个人,快要被雪埋了。唔……”顿了下,续道:“看样子是个孩子,还剩着一口气。”
马车里静默了片刻,一个清泠的声音传出来:“先扶到后头马车上,回到镇上再说。”
“是。”雷敏应了声,驳转马头,又往前头去了。
“小姐,您都不问问是男是女,就这般带了回去,万一是个歹人怎么办!”
车子里只有两个人,除了小姐便是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青黛,她急得直叨叨,小姐心地太好,可也不能见谁都救呀!
马车重新驶动起来,冷冷的风雪拍打在车身上,车辕行走愈加艰辛,难免有寒气灌了进来,楚明熙微微拢紧了披风,白色绒毛的领口上露出一张容颜姣好的脸,眸转流光,冰肌胜雪。
“是男子不该救还是女子不该救?”楚明熙闻言挑眉,淡淡看她一眼,见青黛委屈的低了头,知她也是着紧自己,缓了几分语气安抚道:“况且,人还没醒,又如何知道是好人还是歹人呢。”
青黛还待再辨,楚明熙已转开目光,眼前车帘隐隐晃动,她的视线穿过珠帘投到远方。
若是父亲在,也必会选择救人的吧……
她的眼神渺远中带着怀念,青黛微微一怔,虽不知就里,到底老实下来,闭上了嘴巴。
风雪一程兼一程,塞外的光影已黯淡了,一行人,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七里小镇。
说是小镇,原本倒也繁华,每年秋冬,来此采买皮毛和药材的商客络绎不绝,渐渐衍生出于之都有干系的客栈,酒楼,行脚商行,林林总总。只是因着去岁年末,北宸国趁着凛冬来犯,战乱时境,街上难免萧条了几分。
“小姐回来啦。”马车刚在院落前停稳,守门的老仆已经迎了出来,看车帘挑起个缝隙,露出小丫头青黛的半张脸,他忙垂手站到车边。
楚家多年经营着药材生意,几乎每年隆冬时节当家人都会亲自跑一趟,到这苦寒之地收买药材,是以这一处宅子虽不甚大,里头倒是各色齐备,管家的丫头婆子具都各司其职。
不一会,热汤热水送了上来,青黛伺候小姐宽下大氅,再是净手洗脸,还要进上热茶时,楚明熙却摆手不用,袖了张帕子,一径走了出去。
问明捡来的孩子还在马车棚,楚明熙款款走过去,到了棚屋外,马糠干草相混的气味扑鼻而来,跟着的婆子持重些,早已听说了这半路的事,劝道:“小姐,这地方腌臜,不若先着人搬去下人房?也省得冲撞了您。”
楚明熙摇摇头:“只怕是急症,先看看。”说着也不等人,自顾掀起毛毡,走进了棚屋里。
屋里气味比外头还难闻,楚明熙忍不住蹙了蹙眉。横梁上悬着几盏马灯,趁夜归来的马匹正嚼着草料,雷敏几个都各自忙碌去了,唯有个老苍头留在车旁,不知在哪儿找了块巾布,沾着水,给那孩子擦了擦脸。
楚明熙走到近前,青黛给她举着灯,她半跪下来,就着灯光看那孩子……说是孩子,总不过比自己小些,十三四岁的年纪,暗淡的灯光下眉目清朗,脸上沾着一点污泥的痕迹,眉头微微拧着,也不知是哪儿疼。楚明熙将方才袖着的那一方丝帕覆在少年的手腕上,静气凝神,青葱般的指尖隔着丝帕搭在了脉搏上。
诊脉的时间比以往略长些,青黛疑惑的探了探脑袋,婆子在旁递了个眼色,青黛吐吐舌头,安分下来。楚明熙收了手,背对着她们露出一丝费解的神色,却是谁都没有看到的。
雷敏和陈钰忙完了事情回来,听说小姐把那捡来的孩子安置到自己房里去了,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。
“诶!你去哪?”陈钰看雷敏转身就走,忙跟了上去。
“我得去看看,小姐心善,别给人骗了!”出门前他爹千叮咛万嘱咐,这是小姐头一次以大东家的身份走北塞,可千万要护着小姐周全,万不能出任何纰漏。想到这儿,雷敏三步并作两步,走得更快了。
“诶哟!你,你这是做什么呢!”青黛手里捧着一盆水,刚从屋里钻出来,就给雷敏撞上了。水盆里的水荡漾出来,洒了她一手,这大冷的天,气得她直跺脚。
“我来看看小姐,听说那小鬼头给送这儿来了。你怎么就让他进屋了呢!这不明不白的,都不知道是不是歹人!你也太不长心了!”雷敏说着又要闯。
青黛手里还端着水,只得迎面拦住他:“去去去!小姐的屋子是你能闯的吗!那孩子安置在外厢房了,小姐说这病来得又急又凶,她得亲自照料着些。”一面说着一面压了声音嘀咕:“是不是歹人都是你引来的,你捡的!!”她横他一眼,又哼了一声:“小姐若有什么闪失,我只唯你是问!”
“你……!”雷敏又气又急,偏生这麻烦确实是自己找回来的。
青黛警告了他两句不许进屋,看他应了才端着水走了。陈钰拍拍他肩膀:“走罢。主子的屋子,咱们闯了,你生怕回去不给念叨死吗。再说,从前小姐跟着老爷来北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,天大的事儿她也定有分寸的。”顿了顿,笑着续道:“不就是个急病的小鬼头吗,你若担心,我们在院子里守着就是了。”
雷敏低头想了一回,看着外厢房亮着的灯,点了点头。
厢房里燃了好几枝牛油巨烛,把内外照得亮敞,楚明熙半坐在床沿,将一副烫过的伤药敷在手臂一处明显的刀伤上,辛辣的刺痛让魏清辰在昏睡中不自觉的挣扎起来,楚明熙一手按着她手腕,蹙着眉轻呵道:“别动!这是在救你的命!”
她的声音清寒冷冽,正如这冬日里的一杯茶,透彻到心里。
魏清辰的眼睛紧闭着,也不知听没听到,挣扎的动作却停了,烛光在左右投射进来,擦洗干净的脸蛋上明朗俊俏,虽还未完全长开,也已隐约看得出将来必是个标致的人儿。
楚明熙见她停了动作,略等一等,放开了手。
门外传来几声轻响,青黛端着一盆新打的热水进来,楚明熙待她放下水盆,将一张刚刚写好的方子递过去:“这药材得注意火候,你去厨下亲自看着些,仔细别煎过了。”
青黛“啊”了一声,看看床榻上半死不活的小子,又看了看她家小姐,欲言,又止。
楚明熙已打开了针盒,取出一支银针,并不看她,只淡淡道:“去吧。这伤有点险,别让人来扰我。”
青黛无法,欠身一礼,退出去了。
等房门关阖,楚明熙素手微抬,轻轻掀开了榻上人染着血污的布衣,衣襟下单薄的身体裹着一圈圈布帛,布帛质地轻柔绵密,是上等的渡轻纱,京城中百金才得一匹。
这孩子,究竟是什么人?
疑问在脑海中划过,倒也未留下多深刻的印记。
“若有疾厄来求救者,不得问其贵贱贫富,长幼妍蚩,怨亲善友,华夷愚智,普同一等,皆如至亲之想。”
惟有儿时父亲的敦敦教诲,时刻在心。
楚明熙静了静心,从容的将银针稳稳的扎在穴位上。
魏清辰只觉得落进了无底深渊,四围沉郁,没有敌兵也没有友军,她一个人困极累极,脑中浑浑噩噩,分不清今夕何夕,但也隐约知道这是在生死边缘了,她是不甘的,父帅还没有原谅她,那些犯下的错误,还没来得及偿还。
可是好累啊。好辛苦。她努力的挥着手臂想要挣扎,又沉沉的闭上了眼睛。
恍恍惚惚间仿佛有人在说话,那声音又冷又清,那人说了什么?她的头太疼,一呼一吸都沉重,一丝一毫也分不清。
忽然猛的一阵锐痛,像刀刃割开了混沌,尖锐的催着她清醒!她想捂着头,却有人按住了她的手。勉强睁开眼睛,光与影的重叠中她看到一个清丽的女子正垂眸望着她,女子生得极美,身周是一圈淡淡的光晕,眉宇间有隐隐的关心。
“是……菩萨么?”魏清辰低喃了一句,音色缠绵,却又抵不住疲倦,眼皮耷拉下来,再次陷入了混沌里。